《鱼翅与花椒》的原文摘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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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的中国似乎又洋溢着满满的生机与乐观。之前那种功利主义、禁欲主义、千篇一律的呆板与单调乏味消失不见。全国上下都在动起来,十二亿人团结一心,一致向前。在英国,哪怕拆除一栋破旧的老楼,我们都会烦恼苦闷。而在四川,他们一路挥舞大锤,把整座城市都拆平了!这无所顾忌的信心让人不得不佩服。他们坚信,未来会比过去更好。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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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食品安全问题首先登上国际媒体显著位置,是在二零零七年春天。讽刺的是,开始这一切的,是对动物而非人类健康的关心。美国的一些宠物猫和宠物狗离奇死去,有关人士研究后发现致死原因是猫粮狗粮里中国制造的材料小麦蛋白中加入了三聚氰胺这种廉价的化学蛋白强化剂。全世界都开始对从中国进口的食品更为仔细地筛查检验。美国记者深挖了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多年的报告,其中记录了被打回中国的进口商品:有非法农药残留的蘑菇、加了化学染色剂的梅子、沾染了致癌抗菌药的虾。那年春天,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美国就遣返了一百批次的中国食品,这些还只是在港口就被拦截下来的。
引起全球公愤让中国政府颜面尽失,他们痛定思痛,开始行动。官员们纷纷宣布,要整治取缔那些缺乏监管措施的小型食品加工公司,并且在全国范围内进行食品安全检查。检查结果令人不安。检查员们发现,像面粉、糖、腌菜、饼干、干菌、瓜子、豆腐和海鲜等各种各样常规食品的生产过程中,非法使用染色剂、矿物油、固体石蜡、甲醛、碳酸铜染料这些化学品早就是家常便饭。中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的原局长因为受贿被捕,食品法规系统中的腐败程度也由此一目了然。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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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诗歌总集《诗经》中就曾提到花椒,认为那闪亮而丰富的种子是“多子”的象征。汉朝皇妃们的寝宫称为“椒房”,因为糊墙用的泥土中掺了花椒,寓意皇嗣绵延。平民百姓会用一串串的花椒作为定情信物。到现在,这种香料仍然蕴含着强烈的情色象征意义,因为很多果实都是一双一双挂在枝头的,让人联想起男性睾丸。时至今日,四川的偏远地区还保留着古老的习俗,婚礼的时候要朝新郎新娘扔花椒,就像现代婚礼中抛洒的五彩纸屑与糖果,不过更充满了四溢的芳香。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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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间休息的时候,烹饪学校的走廊上全是年轻小伙子们,都带着能杀人的锋利菜刀,满不在乎地悬在手上。我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适应这样的场景。一开始,我还是欧洲人的思维,觉得菜刀能制造血腥的杀人案,是神经病和黑社会的职业杀手喝醉了会拿着到处发疯的凶器。后来我才开始真正去欣赏它:原来笨重的菜刀也能用出很多花样、做非常细致的活。很快,我也随身带着一把菜刀了。课间休息的时候,我就和同学们一样,在学校院子里巨大的磨刀石上磨我的菜刀,保持其锋利光鲜。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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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对于冯锐和中国数不清的历史人物来说,食物带来的愉悦让他们在人生和事业遭受挫折时找到了一处避难所。那些被放逐的、流亡在外的失意之人,能从吃食中找到慰藉;生活是苦的,食物却能带来一丝暂时的甜。在一个政治动荡的社会,个人的命运由专制的帝国君主或伟大领袖决定;事业、名声可能因为某人的心血来潮就毁于一旦。在这样的环境中,食物是很安全的享受,你可以毫无恐惧地在其中放松自己。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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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调味的重视让川菜成为自信而生机勃勃的菜系。它不用特别依赖就地取材,这一点不像中国东部的菜系,十分需要当地的水产蔬菜与河鲜:做蟹粉豆腐就必须用大闸蟹,但鱼香味和煳辣味可以应用于任何食材。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和中国别的地方相比,四川人思想更开放,性格更直率:他们不用担心和外部世界的联系会剥夺自我的身份认同。面对外面的世界,浇上一勺鱼香酱汁,就变成四川的了。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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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你遵守某种条条框框,通过官方渠道办事,不管是报名烹饪课还是去中国的某个“禁地”旅行,那几乎每走一步都会遭遇挫败。一切都是不可能的,仿佛整个体制的设定就是对任何要求说“不”。然而,要是走别的渠道,中国又仿佛是个“无政府主义”的地方。这里的“无政府主义”是个褒义词:一切皆有可能,你只是需要一点临场发挥。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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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外国人眼里,中国式灵魂和祖先概念的一个独特之处在于,和尘世非常相近。中国的神仙在天上也建立着官僚机构,考量凡人的请愿,接受礼物和贿赂,跟地上那些官员没什么两样(和之前死去的帝国时代官员也没什么两样)。死人需要的东西和活人也差不多:衣服、钱,到现在还有手机。这些东西都用纸做得惟妙惟肖,葬礼上死者亲属就把纸钱、纸衣烧了,化为一缕青烟飘向天上的死者。祭祀用品专门店里有车、洗衣机、手表和手机,都是用硬纸壳和彩纸做的。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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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初期的重庆有种肮脏的宏伟。
一顿饭吃完,我辣得都要精神错乱了。
在这么一场火热的洗礼之后,没人会想去重庆定居。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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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时间一天天过去,我自己的手上也沾满了菜市场的鲜血。我坚持让小贩当着我的面杀鱼和鸡,这样才知道都是新鲜的;卖黄鳝的当着我的面对午饭食材进行处理,我也是一脸无动于衷。虽然中国人对动物”的态度一直让我困扰,但至少是诚实的。在英国,一顿肉食为主的聚餐,死亡的腥臭就像秘而不宣的罪恶,被掩藏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背后。人们都是在超市买安全卫生的肉食,动物们在养殖场经历悲凉痛苦的短暂一生后被杀,这样的情景没人看得到。而在中国,你能看到肉食到底是怎么来的、意味着什么,真是无处躲藏。你睁大眼睛亲眼看着,然后选择吃掉。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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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爱情里的嫉妒叫做“吃醋”,生而为人所经历的疼痛与艰难叫做“吃苦”。在中国学习烹饪的语言,原来也是在学习人生的语言。烹饪的学习越深入,我就越发现自己不仅是在做饭,而且也在思考,像中国人那样思考。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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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面,这样的拆除实在是个悲剧,是我个人的悲剧:竟然爱上了一个正如此迅速地消失着的地方。我对饮食烹饪的研究,初衷是想记录一个生机勃勃的城市。后来我才明白,从很多角度来说,我都在书写老成都的“墓志铭”。我感觉这也是成都人的悲剧,虽然他们没有意识到。这个城市是多么迷人、多么独特啊,现在要用一个在中国任何地方都存在的城市取而代之,暴殄天物、可悲可叹。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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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从北京、上海的朋友们那里听说,别的大学要求多么多么严格。在那些地方,缺了几节课可能奖学金就泡汤了。但是在四川,根本没人管。我们中的一些人,大多都是之前来过中国的,静下心来开始认真地研究学习。而剩下的呢,无可避免地都渐渐放弃了正式课程。我的意大利室友好像花了大把时间打麻将;一个年轻的丹麦学生就在公园闲逛,跟着一个看上去体质孱弱的老师傅学武术;德国人福尔克尔,本来是洛杉矶成功的电影制作经理,来这儿就是想休息一下。他整日都在和当地人聊闲天儿。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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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椒原产中国。现在很多人更熟悉的黑白胡椒,是从丝绸之路上偷偷混进来,跋涉过崎岖的道路才进入中国的。而花椒入菜,比胡椒要早得多了。花椒不像辣椒,味道不辣,但是让你嘴唇一阵阵发冷,还有刺痛感。中国人称这种感觉是“麻”。手脚也能“发麻”,做手术也要“麻醉”。花椒这种奇特的效果,加上辣椒的辣,成为四川现代烹饪的最大特色。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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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成都菜绝对不像中国其他地区的人们面带恐惧地说起的那么辣。真要尝尝那魔鬼一样的“变态辣”,你得坐好几个小时的大巴,来到当时四川的第二大城市、长江边的大都会重庆。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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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在厨房里切菜、揉面或者给汤调味的时候,我才能感受到完整的自我。我在牛津长大、在剑桥上学、在伦敦工作,一直以来都像牵线木偶一样,被各种学术和职业上的标准控制着,用别人的眼光来定义自己。但是在中国,那一切都不重要了。我只是一群老外中的一员,犯了乡愁,又与当地文化格格不入,想要在这个我们研究甚多但事实上却知之甚少的国家找到立足之地。我花了一点时间来接受这个现实,最终,这成为我一生中最棒的际遇。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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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在那里,你动动鼻子就能找到。小街小巷的人们在屋门口架起煤炭炉子,为一家人做晚饭。温暖的秋夜,空气中绵延不绝地流动着豆瓣酱、花椒和茉莉花茶的香味。……那些最最沉闷或粗暴的出租车司机跟我说起他们最喜欢的菜谱,也是饱含深情、饶有兴致、极尽详细。……成都人个个都有一张“好吃嘴”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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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注意到锅里“咕噜咕噜”冒着好些罂粟壳。
其实在四川,要释放天性和放松情绪,完全不需要罂粟壳。这里的空气、方言都能让你有那种感觉,当然作用最大的还是食物:那种温暖和慵懒能融化任何英国式的刻板僵硬,如同阳光下的黄油。初到成都的时候,我的心还如同一个紧攥的拳头。除了通过食物,我几乎无法和当地人交流。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悠闲而过,我感到自己慢慢放松了。小半辈子了,我还是第一次卸下所有的责任与期待,生活变成了一块白板。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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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法理解那个老警察到底为什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可能他就是带着那种在中国比较普遍的轻微的民族主义,不愿意让一个外国人看到中国农村的“贫穷落后”[我经常会不自觉地向中国人解释,外国人很少,几乎可以说从来不用“backward”(落后)这个词。很多人都像我一样,喜欢去探索中国偏远地区美丽而少人涉足的风景与传统建筑。描述清溪这样的地方时,我绝不可能想到“落后”这个词]。也许,这个警察只是习惯了这么想、这么办:三四十年前,无论哪个外国人都被看作帝国主义的间谍,妄图颠覆破坏中国的政治制度。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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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来说,中国这种杂食性特色最鲜明的体现,是一本烹任书,作者是我在湖南认识的一位厨师兼餐馆老板。书是全彩页的,装帧很不错,欢欣愉悦、图文并茂地展示了每个外国人最糟糕的噩梦,都是些可能让他们一看便呕吐不止的中国菜。各种各样禽类的头和爪懒洋洋地靠在汤锅边缘或者菜盘子上。捣碎的豆腐和蛋白汇成一片“海”,十个鱼头从里面诡异地探出来,嘴巴张着,里面含着鱼九,用的就是它们自己的鱼肉。十一只蛤蚧(大壁虎)被剥了部分的皮后下锅炸,身体炸得金黄酥脆,像炸鸡块,一头一尾的鳞还保留着,眼珠子被掏出来换成了新鲜的青豆。还有个巨大的盘子上趴着十只完整的鉴,感觉随时可能醒过来,窸窸窣窣地爬走。 (查看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