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创生、绞死的民间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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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基督诞生后的第1284年
从哈默尔恩市被带走的
在本市出生的130个孩子
被吹笛人引诱,消失在了科彭。”
在格林兄弟《德国传说》中记载了《哈默尔恩的孩子》的故事,你我小时候也许曾经听说。与格林兄弟其它的故事不同,有多达十条的参考文献附在其后,来表明这是一篇经过严谨、详细记录的传说。

当阿部谨也在西德哥廷根市州立档案馆内发现“捕鼠人”传说的时候,他敏锐的关注到了这份旧档案。研究者还写到在萨克森地区,被“哈默尔恩的吹笛人”带走的孩子,可能是移民到了其他地方。莱布尼茨说“这则传说中隐藏了某些真实事件”,阿部也表现出了极大兴趣。

首先,我们可以把这个记载暂时的看作传说、故事,又或者是社会事件,来做史源探究上的溯源。阿部在同时期找到了同样的内容,是在勃朗宁的诗歌《哈默尔恩的花衣魔笛手》中,“花衣魔笛手”也成为本书的最终标题。阿部在溯源上的整体思路大概是:引出论题——找寻母题——最早史料——推断史实原貌,即因何关注到这一事件,这个故事在此之前是什么样的形态。在1565年《席莫伯尔编年史》是最早把“捕鼠人”和“哈默尔恩失踪的孩子”联系在了一起,构成了我们如今认识的主故事线。而进入中世纪后,整个故事的元素是破碎的、重组的,所以关键还是要回到故事开始的13世纪,去探究,故事是如何从原始记载中的:“1284年6月26日,哈默尔恩的130个孩子在卡尔瓦略附近失踪”,一步步发展、形塑的。

阿部接着从哈默尔恩市的成立、大事记的“泽德门德之战”等历史进行讲述。并由浅入深,看城市的卫生状况、乃至城市的居民(市民阶层状况)。社会背景对于故事是有极大塑造的,故事也是社会真实情况的反映。就如“吹笛人”形象,中世纪为不得进教堂的底层流浪艺人,在后来的吕讷堡抄本中,则有了高级服饰和令人赞叹的美丽。在维恩的解释中是为移民代理人而工作的,认为130人仅为稍大的移民行动。这源于人口与土地的矛盾,贫富差距的扩大,而耕地的需要更是切实存在。商人、高利贷者拥有大量土地,失去土地的农民被迫进入土地,但是缺少了市民权,难以生存。所以东向移民、东欧开发,大量土地的宣传诱惑,使移民买卖在当时颇为兴盛,奥洛穆茨主教布鲁诺更是推行强力移民。到了多伯廷的解释中,“吹笛人”的形象又变成旧时代弱小贵族的形象。后来还有沃勒假说中的“吹笛人”,可以说每一时期都有新的解释。而从“吹笛人”到“捕鼠人”,是鼠害背景下,二者社会地位的趋同、身份制秩序的无二,是16世纪民众在灾害、战乱下无处排遣愤懑的产物。于是,自古便是人们恐惧对象的“吹笛人”和“捕鼠人”,对于民众来说仍是分享自己愤怒、悲伤、绝望的人物。

……
阿部以“花衣魔笛手”的传说为切口,展现出的是欧洲中世纪的生活图景。在这种层面的考察中,传说的本貌似乎已经不重要了。故事的形成、传说的形变,以及背后所反应的时代社会现状,才是魅力所在。故事是民众与社会的产物,其传唱度代表了他们喜爱的程度,以及所承担的共情功能。就如同古希腊戏剧,悲剧和喜剧一样受人喜欢,花衣魔笛手就是这样一个“黑童话”。民众把异教、诅咒、病痛、失去等一系列黑暗元素组合,打造出了这样一个故事。异教之形象,代表了人们对于未知的恐慌与好奇,就像《百年孤独》的吉普赛一族。诅咒则是建立在“巫”体系上的,是群众在精神层面的发泄输出。病痛既是中世纪社会鼠疫横行现状的呈现,也是在绝对死亡面前的极端无助(才会求诸于“吹笛人”)。失去是社会大背景的常态,饥饿会使区域内难民短期内产生急速流动。我们能从“吹笛人”形象叙述的异化,身份“神性”改造与“巫化”传载的双向流变,发现故事中所叠加(各个)时代的苦难情绪。

所以传说原型早已不再,故事成分越发复杂,有限的文字是这个时代的社会和上个时代的缩影。
读完全书,再看扉页中选自《鲁迅诗话》的一句,你一定会感叹一声:腹中的万千语言,都是这句话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