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林风声》背后的肯尼斯·格雷厄姆

《彼得潘》的作者J.M.巴里曾经宣称：“我们12岁以后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什么大事。”但对于肯尼斯·格雷厄姆来说，时钟停得更早。“我能记住我当时的感觉，我的大脑从4岁到7岁的那部分就再也没有改变，之后我就不记得什么特别的事情了。”

1859年，肯尼斯·格雷厄姆出生在苏格兰的爱丁堡。在很小的时候，他就随着父亲詹姆斯·坎宁安·格雷厄姆和母亲贝茜·英格里斯迁往位于费恩湖以西的阿德里希格港。小肯尼斯在这个遍布“棕色的船帆、湛蓝的海水和说着盖尔语，以捕捞鲱鱼为生的人”的地方度过了童年最无忧无虑的时光。但这一切在他五岁时被母亲的早逝打破了。酗酒成性的父亲被剥夺了孩子的抚养权，格雷厄姆家的几个孩子被叔叔约翰·格雷厄姆送到了伯克郡的库克姆与外祖母住在一起。但是外祖母并不擅长照顾孩子，也很少向他们流露自己的情感，小肯尼斯从此时开始就将注意力转向美丽的自然。尤其是那里令人难忘的河流景观，日后将会成为他最著名的作品的背景。作为监护人，约翰·格雷厄姆叔叔坚持要求小肯尼斯尽早进入成人男性的世界，远离库克姆和兄弟姐妹。九岁的肯尼斯就作为寄宿生被送入牛津的圣·爱德华学校。但是19世纪寄宿学校以粗暴闻名的教育环境与哥哥威利的死亡进一步压抑了他原本就深埋在心底的情感。

成长像所有可怕的事情一样令他感到恐惧。死亡、遗弃和动乱实际上摧毁了他的童年。当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他就被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在他的想象中，肯尼斯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可替代的世界。在库克姆的短暂岁月里，他发明并享受了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黄金时代。终其一生，他始终对它保持了压倒性的依恋，用以串联起一连串松散的尚未完整的故事，将他在失去父母后，不顾外祖母英格里斯夫人和约翰·格雷厄姆叔叔而私下进行的快乐活动的关键记忆默默地保存下来。从五岁到七岁的选择性记忆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段快乐时光。那是想象力最强大的时候，再加上孩子对情感的理解十分有限，肯尼斯具备了克服每一种理性的能力，并成功地扼杀痛苦。

幸运的是，在圣爱德华学校的经历让肯尼斯找到了某种安定的状态。他开始迷上了写作，曾经给学校的各个期刊投稿。他课业优秀，在闲暇时间还会驾着独木舟考察泰晤士河的上游。最重要的是，他学会了以一种健康的工作秩序，对世界其他丰富多彩的面貌的憧憬，来协调想象力与现实生活的矛盾。肯尼斯期待着成为一名牛津大学的学生。但是，当毕业离校的日子临近时，约翰·格雷厄姆叔叔拒绝为他提供读大学的资助，并已经为他找到了一份英格兰银行的工作。他在叔叔的办公室里学了两年之后，开始在那儿上班。面对英格兰银行冰冷坚硬的现实，从小就学会穿梭在两个世界之间的肯尼斯过起了两种生活：城市与乡村、“劳累者”与“懒汉”、主动性与被动性。他在周末逃离，逃离了首都“瓦砾堆和砖瓦工程的耻辱”，在大空地上乐在其中，坚信自己在大自然的拼图中占有一席之地。后来，他的散步启发了他的写作灵感。肯尼斯先后出版了《黄金时代》《梦想的日子》等书，成为了一位十分有名望的作家。但对他个人而言，写作故事和小说的行为，更像是以一种麻醉的方式来恢复自己往昔的幸福。肯尼斯在英格兰银行工作了三十年，尽管他对银行的工作毫无兴趣，写作的收入也足以让他离开银行，然而，他曾经评价自己并不是那种“有勇气，在意识到可以的时候就踢开董事会，宣布不再玩下去”的“铁石心肠的人”。

1899年，肯尼斯·格雷厄姆与埃尔思佩斯·汤姆森结婚，但这段婚姻从开始就注定是不幸的。肯尼斯一直在孩子气地逃避，而埃尔斯佩斯在成长过程中则是在不断地失望中度过——失望于她的少女魅力不足以为自己赢得一个丈夫，失望于与文学巨匠的友谊不足以让她成为一个文学家。显然，埃尔斯佩斯在关键方面误解了肯尼斯。她始终将其视作自己童年的理想化模板。她甚至给他写信希望他可以像玩偶一样陪她玩。但这种以幼稚方式表达成人欲望的方式再愚蠢不过了。他们只是伪装成年人的儿童，无论是情感，还是性，都极度天真。很快，随着两人对彼此幻想的破灭，这段婚姻出现了深深的裂痕。

1900年，肯尼斯和埃尔斯佩斯唯一的孩子阿利斯泰尔·格雷厄姆出生，他们叫他“老鼠”。他们是糟糕的伴侣，也将成为糟糕的父母。阿利斯泰尔的一只眼睛是瞎的，还有一只眼睛是斜视的。夫妻俩的反应是一致的：肯尼斯无视“老鼠”的缺点，艾尔斯佩思否认“老鼠”的缺点。相反，他们认为他很了不起。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们说服了自己和愿意听他们话的人——包括儿子在内，这就是事实。艾尔斯佩斯的态度为自己提供了一个出口，发泄着那些被肯尼斯拒绝的感情。埃尔斯佩斯对张扬早熟的鼓励，肯尼斯的放任让阿利斯泰尔在逐渐变成一个自负、乖戾的人。同时，为了不辜负父母的厚望，“老鼠”也在有限的条件下挣扎着。

随着年龄的增长，阿利斯泰尔·格雷厄姆开始意识到，父母的赞赏与外界的判断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1920年5月8日清晨，在牛津附近的铁路道口发现了“老鼠”的尸体。五天后，验尸官根据身体的位置和伤口的情况认定其是自杀。他的人生与大学生涯——肯尼斯的梦寐以求的目标——以悲剧告终。多次考试不及格，无法交到朋友，未能解决自己内心的冲突，都让他最终走上了绝路。被发现时，“老鼠”的口袋里塞满了宗教小册子。

当“老鼠”很小的时候，肯尼斯为他编造了几个小故事，后来又以写信的方式将这些“河岸边动物”的故事继续了下去。1908年，以这个故事为基础创作的《柳林风声》出版。这是一本适合所有年龄段的读者阅读的书，它迎合了小孩子对保持自己特定世界完整的渴望。但这本童话也隐隐透露出肯尼斯·格雷厄姆对人生的悲观与伤感：是写给他自己的，也是写给那些一辈子被声称最爱他们的人所困，无法自己选择的人的。他们就像是书中那个坏小子般的角色“蟾蜍”想要出去冒险，但被尊重习俗和常识的獾所击败。对蟾蜍来说，他不能单干，也不能逃避社会赋予他的角色。如果说，肯尼斯·格雷厄姆是在现实生活中被声称最爱自己的人所困，无法过上自己理想的生活，那么阿利斯泰尔·格雷厄姆就是在精神世界中就被自己父母营造出的看上去无比美好的牢笼所囚禁。他们都是命运的人质。但肯尼斯可以通过自己创造的幻想世界弥补现实的缺憾，而阿利斯泰尔却从出生起就注定了将走向悲剧结局。

1932年7月6日，肯尼斯·格雷厄姆死于脑溢血。他在河边平静地度过了一天，吃过晚饭，与埃尔斯佩斯一起散步，早早地上床睡觉。书从他手里掉了下来——沃尔特·斯科特的《护身符》，他的父亲也很喜欢它。埃尔斯佩斯在地板上找到了那本书。床头灯还在燃烧，她的丈夫已经昏迷不醒，就像他在这段婚姻中大多数时间的状态一样。三天后，她迅速安排了葬礼。即使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全国各地的读者都送来了鲜花。卡片上是孩子潦草的字，写着他们多么爱他。